小島上的圖書館
關於
狐來.寧六娘
學而時習之
有狐自家中來
難得狐圖
妖夜.杏花
厄除軼事
闇宵異聞
Magilengya.莫塔妲
暗影寶典
任務日誌
童話村.薩沙諾理
HSRS.希拉
行船紀錄
半夏天南.有人
道本中庸
年年.花惹發
花開之地
Besides
Derive
✤
Test 1. 第一次測試
「當最初的一與混沌結合,死者復甦時,
純白的階梯將出現在深紅的海中,那是通往奇蹟的路,
去吧,去吧,將寶劍與權杖交與我們新生的國王,為他披上紅裳。
現在你已經擁有了鑰匙,真理與奇蹟的門將為你而開。
去吧,去吧,那是一切的一,是萬物所歸,金黃色的故鄉。」
※
徐徐的風吹過林間,在沙沙鳴響的枝葉摩挲聲與動物的嗚鳴相和中被交織成歌,颯颯的穿梭在每一個能被聽見的角落,在轉為細微時再度被傳唱,如此遠遠的推送了出去,一層又一層的傳過凱恩區的大街小巷,傳過交影疊翠的深林,傳過長滿雪白絨草的草地,最後將祝福與訊息送達了以「凱恩」為名的湖畔上方。
風歌在輕輕傳唱,唱著這是屬於魔法、屬於梅傑蘭亞的第一場試驗。
那歌聲已經持續許多天了。
寧靜的湖面被突然破水而出的人影擾亂,盪開了一朵朵的漣漪,將灑落在湖面上的漫天星光揉碎,在夜裡依舊瀲灩著動人的湖光。
寬大的法袍在吸滿水後變得沈重,渾身溼透的莫塔妲在惡魔的拖帶與協助下緩慢地爬上了岸邊,
黑紫色的惡魔看著趴在湖邊,正用力將嗆入的水咳出的莫塔妲,為他們的失敗做了總結:
(或許妳已經察覺到了,女士,然而我還是得遺憾的說:湖裡存在著某樣會對魔法造成干擾、甚至將魔法抵銷的東西。只要那個東西一直存在湖裡,那麼女士妳是不可能完成這場考驗的。)
惡魔的聲音緩和平靜,以訴說天氣好壞的語氣宣佈著法師的必然失敗。
「別說了,奇爾里爾,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是忘了這畢竟是場試驗,好嗎?」將不斷滴著水的長髮聚攏擰乾,法師在從進水的長靴裡倒出一條銀色的魚時皺起了五官。「我早該知道這試驗不會僅僅只是『找回在凱恩湖裡的銀幣』這麼簡單。」
以除了抽乾湖水外的任何方式找回做了魔法記號的特殊銀幣——關於第一場試驗的內容與提示就只有這樣,乍聽之下並沒有太大的難處,也因此自恃於身為術士的自己正巧會一招專門施展於水下,用以延長水下呼吸時間及游泳速度的法術的莫塔妲完全遺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既然是試驗,那麼即使內容看起來再簡單,像只要踏出一步就能到達終點,那一步之間也必然存在著各種陷阱與磨練。
來自希斯頓協會的梅森先生在宣佈試驗內容時,確實曾經提及湖中住著各式各樣可能對人們發動攻擊的奇幻生物,然而他未曾提及的是,湖裡有著某種會對魔法進行抑制及抵銷的「東西」。
她可以對自己施展魔息術,並藉由法術在水中獲得增益,然而只要引起湖中生物的注意,她或者奇爾里爾——他們彼此的靈魂是綁定的,只要有一方發動或者承受攻擊,另一方即使隱匿了氣息也會立刻現形並同樣引起敵方的注意與仇恨——魔法就會立即失效。
這片湖裡不容許存在複數以上的魔法,攻擊或者增益,只能選擇一個。不論是莫塔妲或者奇爾里爾,一旦他們之中有人使用了魔法進行攻擊或者防禦,魔息術的效果便會立即消失,大量的水將在瞬間嗆入她的口鼻中,在她的毫無防備下將她僅存的一口氧氣掠奪乾淨,並以冰冷的窒息慢慢纏繞上她。
而她是絕不可能不使用魔息術,只憑著下水前吸入的一口氣在寬廣深遠的水域裡找到那枚小小的銀幣的。
讓不需要呼吸的惡魔獨自在水中找尋銀幣,她在水面上或者鄰近水面的地方以魔法驅趕接近惡魔的生物——這個方法莫塔妲當然想過,這甚至是她在聽見了試驗內容後的第一個想法。
可惜的是,不論是受召喚而生的魔法生物,或是簽締了靈魂誓約的使魔都受到不可違逆的「規定」制約,無法離開給予魔力的宿主太遠。
當它們與宿主的距離過遠時,使魔會受到靈魂誓約的呼喚,在遠出一定距離的瞬間被召回宿主的身邊——哪怕宿主並未主動召喚。被製造、召喚出來,純粹依靠宿主加諸在上頭的微弱魔力而生的魔法生物,則會在遠離宿主魔力所能維持供給的範圍後恢復成原本應有的樣貌——比如石頭,比如草木,又或者自動解除召喚的契約,從何而來便回到何處。
凱恩湖太大了。
當她親自站在這片一眼望不到邊際、也看不見底的湖前,意識到這點後,莫塔妲立刻放棄了原先讓奇爾里爾獨自下去找尋銀幣的打算。
但這並不表示她放棄了試驗。
即使陷入了「魔法無法共存」的困局中,她也不曾想過放棄。
將最後的一點水從袖襬擰出,莫塔妲將仍帶著溼意的長髮往後一甩,朝正捧著小朵的綠色火花,跟在她身後替她烘著衣襬的惡魔說了:
「勞駕,奇爾里爾,我們該走了。」
奇爾里爾看向她。
「當魔法失去它的效用時,我們必須將希望投諸於知識。」
(聽從妳的指示,我的女士。)
※
「……原來如此,這就是妳碰到的難題嗎?」
寧靜的圖書館內,年邁的圖書館員推了推下滑的眼鏡,不安的握著雙手,在莫塔妲朝她看去時露出了愧疚而為難的表情。
「噢,親愛的,我非常遺憾。我知道是什麼在湖底阻礙了妳的魔法,為了感謝妳之前的協助,我本來應該直接給妳解答的……但我不能。親愛的,妳知道,這是『考試』,倘若我直接給妳答案的話,那就變成了作弊。這是對於你們的判斷力以及執行力的考驗,關鍵在於『如何取得銀幣』而不是『取得銀幣』。假如失去了那樣東西,那麼這場試驗對於優秀的魔法師們來說就變得毫無意義,任何人都可以輕易的完成,協會的人不會樂意見到這種情況的。」害怕看見法師失望的表情,圖書館員低垂著頭,語速極快的補上了一句但書:「不過——我可以給妳一點提示。」
封面寫著《梅傑蘭亞風物誌》、《梅傑蘭亞年代史》的厚重書籍隨著圖書館員揮動手指的動作從書架上飛了出來,在莫塔妲的身邊漂浮,自己打開了書頁,沒有人翻動卻緩慢的翻著頁面。
「這個世界受到了魔法的恩惠,對於大部分的人們來說,魔力是與生俱來的東西,使用它、驅使它,這就像本能一樣。然而世上同時存在著不具備魔力,也不是因為魔法而出生的事物——親愛的,不論妳是否想要成為女王,妳都得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依賴魔法的。當妳不能依賴魔法時,妳必須試著從其他的方向下手,比方依賴一些『外在的事物』。」
莫塔妲的表情古怪。
她承認圖書館員所說的確實是她的盲點——她並不是不清楚圖書館員的意思,只是當時一聽到試驗內容,一看見湖泊,她直覺想到了魔息術,毫不懷疑那就是最好也最快的答案,因此忽略了魔法以外的可能性。
但是——「這個世界有地精工程學的潛水頭盔嗎?」她小聲的懷疑,並在下一秒打消了自己的可怕想法。「不不,即使有,我也不想再使用毫無安全性可言的工程學產品了,絕不!」
「呃?親愛的,妳說什麼?」
「啊,抱歉,女士,什麼也沒有,請繼續。」
「我知道優秀的魔法師們並不喜歡,他們認為那是一種捨近取遠不切實際的行為。不過在魔法受到限制的情況下,或許——我是說,或許。親愛的,妳是否考慮過『魔法本身以外的東西』呢?」圖書館員再次推了推她的眼鏡,從書架上取出了另外幾本書。「湖底的那樣東西只會針對魔法師們本身的魔力做出干擾——我能告訴妳的就這麼多,剩下的妳必須自己想辦法——不論是煉製或者購買魔藥,向鹹餅村的漁夫們借用潛水器具,還是——」
「就是這個!」莫塔妲突然大喊出聲,兩手握住顯然被嚇了一跳的圖書館員來不及抽開的手,海藍色的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喔,女士,妳真是太聰明了!」
圖書館員豪不懷疑,假如不是顧慮圖書館內禁止喧嘩、影響他人的規定,眼前的女法師大概會直接用熱情的擁抱來表示她的感謝。
「我簡直無法用語言來表達我的感激,女士。我想妳一定不介意告訴我,我能在哪裡找到我所需要的工具吧?」
「工具?」
「是的,我需要坩堝和研缽……假如有用來溶解、過濾、蒸餾以及粒化的裝置就更加完美了!」莫塔妲的聲音因興奮而高揚,語速又急又快的接著念出了一長串的設備名稱與前所未聞的草藥名字,並以寬袖底下的手在空中比劃,彷彿她的面前真的有一口燒得正烈的坩堝,而她正在調和似的。
「呃呃呃?親愛的,我明白妳的心情,也希望妳並沒有忘記這並不是個適合發表喜悅的地方——冷靜!親愛的!冷靜!」圖書館員伸手扯住她揮舞擺動的袖子,在用力的扯了幾下後才讓莫塔妲回過神來,一臉尷尬的道了歉並閉上了嘴。「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妳會對那些器具如此熟悉,好像妳並不是個魔法師,而是專門玩弄那些器具的煉金術士——」
莫塔妲小聲的嘀咕了句她確實不是法師,也確實是個學習煉金術的惡魔術士,勉強湊合著硬要說是煉金術士也不算錯,在年邁的圖書館員沒聽清楚的側耳詢問她說了什麼時一派無辜樣的說著沒事。
「——不過我想我大概知道哪裡可能有妳需要的那些器具。」
莫塔妲剛露出欣喜的表情,圖書館員便接了一句「然而」,她確定自己討厭這個字眼。
「可以的話,我希望我完全不知道……這麼一來,我就不必猶豫著是否要告訴妳。親愛的,妳得知道,那並不是個對魔法師友善的地方……及人。煉金術士們對於魔法總是抱持著質疑與敵對的態度,比起他們,凱恩湖的試煉或許更加親切可愛也不一定。」
「沒有關係的,女士。」披著法師外皮的原術士,莫塔妲露出了一個看起來極為友善的假笑。「我想我和那些煉金術士應該會……相處的相當愉快。」特別是在敵視法師的這部份上。
※
假如在七天前,有人告訴莫塔妲,她會覺得煉金術士是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生物的話,她會毫不猶豫的指著對方的鼻子大聲嘲笑對方。
即使對方告訴她,這個世界的煉金術士對魔法師相當不友善,她也只會哈哈大笑然後兩手一攤,反問對方那關她什麼事呢?她是個術士,又不是法師。
——相當顯然的,她完全遺忘了即使她本來是術士,現在所使用的身體也不折不扣的是個法師;以及在梅傑蘭亞大陸上,所有生而具有魔力的人,都能算是廣義上的魔法師這點。
於是她為自己的狂妄付出了代價。
材質不明,在光線照射下呈現紅銅色的束口皮袋被用力的丟在堆滿了各式量杯與水晶瓶的桌上,發出了悶沉的聲音。
皮袋的前方是一只被密封,並且被放在燈下的燒瓶。
燒瓶裡關著一個即使站起身來也不過只有掌心高,五官齊全卻全身赤裸的黑髮男孩,此刻那個黑髮男孩正從內側貼著燒瓶瓶身,墊高了腳尖歪過頭想要看清楚皮袋裡裝了些什麼。
「嘿,那個全身散發著魔法臭味的傢伙,妳沒發現我沒有辦法打開甚至觸摸妳那髒兮兮的袋子嗎?或是說這就是魔法師的行事風格——事情只做一半?喔,真是太令人傷心了。」燒瓶中的男孩——荷姆克魯斯不滿的抬起頭,仰望著比他高出了許多的莫塔妲這麼說著,即使透過燒瓶傳出的聲音帶著扭曲的模糊,話語間那滿滿的嘲諷卻是清楚傳遞到了。
莫塔妲扯扯嘴角算是露出個笑,心裡對於初見荷姆克魯斯時的讚嘆及對於製作出他的創造者的崇拜,早在這些日子荷姆克魯斯的轟炸與莫名其妙的要求中不曉得消失到了哪裡。
她現在只想和那位製造出了這麼囉唆並且根本把嘲諷當成天賦的荷姆克魯斯的煉金術士聊聊——用她並不是那麼拿手,但此刻絕對最能抒發她心情與負面情緒的痛苦術及所有她能想到的詛咒,好好的,聊聊人生。
「事情只做一半,總好過被侷限在小小的燒瓶裡,有手有腳卻什麼也辦不到,包括伸出一根指頭輕輕的拉開這個袋子……」莫塔妲故意伸出一指挑開袋口,「噢噢,這真是——抱歉,我傷害到你脆弱的心靈了嗎?」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真的愧疚,但任何看見了她表情的人都不會認為她的話裡有哪怕半分的歉意。
「……並沒有!」荷姆克魯斯瞪她,在她將皮袋裡的東西一一取出並分類排開時清點著物品的數量。
確認無誤後,燒瓶裡的小人指向擺滿了各種瓶裝藥水與藥粉的桌子另一端,駕輕就熟的繼續指揮起了女法師:「東西正確,現在妳到那邊找出一個用指頭粗細的細口瓶裝著天藍色液體的藥瓶吧。」
莫塔妲以為這是繼挑戰耐心的材料蒐集後,瓶中小人刁難人的新方法,她甚至做好了當她找出正確的藥瓶後,荷姆克魯斯肯定會接著要求她做什麼,就像過去她所接受過的無數個委託,每個委託者都在一件事情做完後還有第二件第三件事情要求她去做,好像不這麼一環一環的讓她來回奔波他們就不開心似的—--
但就事實來說,沒有。
在她找到荷姆克魯斯口中的那瓶藥水後,瓶中的小人只是看了眼。
「啊,就是這個,這就是妳要的水下呼吸劑。既然拿到藥劑,妳可以走了。」
……
………
莫塔妲覺得自己絕對是被耍了。
「等等,既然不需要自己煉製藥劑,那麼你讓我去蒐集的那些——」
荷姆克魯斯以他那小小的五官漂亮的做出了一個看著笨蛋的表情。「誰告訴妳讓妳蒐集那些東西是為了煉製藥劑?我?別鬧了,我怎麼可能信任一個搞不好連坩堝有什麼用途都不曉得的魔法師。要是那傢伙回來發現他的工具被人隨意動過,他不會輕易放過我的好嗎?」
這些道理她都明白,那麼問題來了。「你明明可以一開始就告訴我有現成的魔藥,我同樣會替你蒐集那些東西作為交換!」而他居然選擇了隱瞞,並且將她的認知誤導向了必須自己動手製作這點。
「然後讓妳隨便蒐集一些次殘品來搪塞我?」荷姆克魯斯的語氣聽起來好訝異,「我的天啊,女士,就算我出生還不到兩個月,我都無法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人這麼蠢。」
「……」
在莫塔妲開始反覆深呼吸叮囑自己要冷靜,不能跟一個出生還不到兩個月哪怕他一出生就擁有智慧的人造人計較,即使很想也不能把燒瓶打開那畢竟是一個煉金術士的心血時,在燒瓶內打坐,一手撐著下巴看著她的荷姆克魯斯開口了:
「妳手上那瓶藥劑的效果可以持續半個小時,但必須進水喝了才有效,一旦升上水面藥效就會自動消失……記住,這藥劑只有一罐,即使妳再跑來求我,我也生不出第二瓶藥劑給妳了。」
說的好像這藥劑是他煉製似的。準備離去的莫塔妲沒忍住,回過頭朝他丟去了兩個白眼。
荷姆克魯斯卻只是笑著朝她揮了揮手。
「雖然妳傻了點,看在還算有趣的份上,下次再見啊。」
——不會有下次了!莫塔妲這麼想著。賭上國王的榮耀,她絕對會在半個小時內找到那枚銀幣,一次完成試驗!
瓶中小人的笑聲在她的身後歡愉的響著,聽得莫塔妲走出煉金術士屋子的腳步顯得更加用力了。
由於她太過專心的低頭看著自己用力踩下每一腳,踏出大門時,莫塔妲來不及避免的和人擦撞上了。
「唉唉?不好意思,很抱歉——」
「……莫塔妲?」
毫無預兆的被人喊出了名字,莫塔妲本能的抬起頭。
看進了一雙冷漠的,像藏著萬年不化的冰的黑色眼眸中。
下一秒,她看見那雙眼睛輕輕的彎了彎。
就像暖風拂過,冰消雪融,天上地下所有的美好都匯聚在那。
她確信自己看過這雙眼睛。
「找到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