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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est 5.
鹹餅海岸的探險家
鹹餅村,世界盡頭小酒館內
食物與酒的香氣交揉混雜,飄散在昏黃的老舊酒館內,夾雜著各式各樣的吆喝、歡呼、低語以及咒罵聲。一眼可以望盡的酒館內總是這麼吵,並且讓人感覺低俗、不上檔次,所有矜持並且認為自己有格調的女人都厭惡著這裡,然而所有覺得自己屬於大海、屬於冒險、屬於激情與美酒的男人都愛死了這裡。
偶爾,在櫃台後面,既是酒保也是老闆的男人會懶懶抬眼朝最吵鬧的地方看去,假如他覺得有趣,那麼那一桌的客人就能得到一杯老闆請的朗姆酒。他們覺得得到老闆請的酒是比受到主管表揚更值得驕傲的事情。
他們在這裡大聲談論著他們的理想、想像,交換著彼此從各個地方得來的訊息以及情報。當他們高興時,他們會大聲呼喝著讓老闆再上一杯酒,當他們爭執時,他們會在周圍所有人的歡呼與圍觀中從桌上扭打到地上,最後在臉黑著的老闆當頭澆下的冰水中赧紅了臉放開彼此。
從推開那兩片老舊的門板,踏進燈光昏黃到就算老媽站在眼前都需要仔細看上許久才能認的出來的酒館起,他們就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再是平日在工作地點被上司嫌棄,回到家裡被妻子挑剔,就連家裡養的狗都能對他們愛理不理的可憐蟲,他們是大海孕育的兒女,生來擁有自由,擁有對刺激事物的挑戰與征服欲,儘管那只存在於酒精裡,但他們的豪情壯志確實存在。
這是整片鹹餅海岸上,最小卻也最熱鬧的酒館。
莫塔妲坐在櫃台邊上,藉由舉杯啜飲的動作將窺視的目光遮掩,避免引起被監視者的注意。
她所監視的對象是名探險家。
受人委託之下,她暗中跟隨並且紀錄對方行為已經許多天了。這她發現對方會在每天下午固定的時間到酒館來,坐在相同的位置,點相同的酒——加上幾盎司檸檬原汁,並在杯口抹上厚厚一層海鹽的烈朗姆酒。他一向只續三杯酒,即使偶爾有人提出請他喝酒的邀請,他也絕對不會喝超過五杯。莫塔妲猜他的酒量上限大概就在這。
三杯烈郎姆酒下肚後,探險家的話會變的多一些,他會開始對坐在身旁的酒客——假如對方願意聆聽的話——訴說他的冒險、他過去的旅途。
若是有人問他:「以前常和你一起的那個畫家呢?」他會緊緊的將唇抿起,什麼也不說,一個人生著悶氣似的繼續灌著酒。這時候他可能會不小心忘了自己給自己的酒量限制,這幾天內,莫塔妲就看過一兩次探險家差點喝醉的模樣。
可惜這裡的酒客都是知情趣的人,見探險家不想講了就會自行離去,於是莫塔妲也從來沒有機會知道究竟喝了第六杯酒後探險家會不會醉。
幸好她不是。
看準探險家已經喝下了第四杯酒,趁著原先坐在探險家身旁的人離開,莫塔妲坐了過去,抬手向老闆示意自己這裡需要再一杯酒。
探險家看著被推至自己面前的酒。「這是……」
「我想和你問些情報。」莫塔妲刻意壓低了聲音,以說著悄悄話的音量說:「他們告訴我這裡最好的探險家就是你。」
這世上絕對沒有人是不愛聽讚美的,探險家也不例外。
他抖了抖鬍子——莫塔妲猜他大概是在笑——拿起莫塔妲請的酒喝了一大口,才道:「雖然是好酒,但這樣的情報費,或許問不到任何對妳有用的線索。」
莫塔妲笑道:「那得看閣下能給我什麼樣的線索了。」她從袖子裡抽出了一張紙攤開在桌上,那是她的委託人給她的。紙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文字或者圖案,只有一個戴著顏色豔麗的貝雷帽,留著兩撇長長的鬍子,似乎正朝著畫面外的人擠眉弄眼的男人的畫像。
是畫家的畫像。
探險家的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莫塔妲卻恍若未見的說:「我受人委託,要找到這個畫家。聽說這幾個月他一直在鹹餅海岸周圍遊晃……但我始終找不到他。鹹餅村內大大小小的旅館我都問過了,每個人都告訴我,這幾個月內他們從不曾在村內看到畫家出現……」
探險家打斷她:「妳找那傢伙做什麼?」
莫塔妲神秘一笑:「你說呢?」
探險家不吃她這套,挑明道:「嘿,女士,假如妳覺得保持神秘是相當有趣的事情——那麼抱歉,女士,我無可奉告。」
莫塔妲「噯」了聲。「通融一下嘛,先生,只要一點點的消息就好了……不是我不願意說,但每一個行業都有自己的行規,我們這一行的,就是必須保密一切與委託者相關的事情。」她兩手一攤,朝他做了個「你懂」的動作。
探險家不為所動,沉默的喝著酒。
莫塔妲卻突然瘋狂似的拍著手大聲笑了出來,笑到最後,整個人幾乎都要貼上桌子。「真是糟糕啊,這麼一來我就輸給畫家了呢。」她笑瞇了眼說,她知道只要提到畫家,探險家就不可能無視自己。
果然。
探險家皺起眉頭:「輸給他?妳到底在説什麼?」
「我和畫家打了個賭,假如我贏的話,他就必須放棄要我當他模特兒的念頭……」莫塔妲正正經經的朝探險家道歉:「很抱歉愚弄了你,先生。」
「我能理解正常人都不會想給那傢伙當模特兒的心情。」探險家用鼻子哼了口氣,「但打賭是怎麼回事?那傢伙拿我來打賭?」
「是的,先生。他賭你絕對不可能將關於他的情報輕易的交給別人。」
探險家的臉色變了變,不知是怒是笑,陰陽怪氣的笑罵了句:「他倒是知道賭這個自己絕不可能輸!」說完,他將酒杯舉起,仰了仰頭,卻什麼也沒喝到。看著只剩下一點啤酒泡沫黏在邊緣的酒杯,探險家瞇起眼,舉著空酒杯朝老闆揮手大喊:「再來一杯!」
莫塔妲暗自竊喜,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的說著「我知道你很生氣但你冷靜一點」、「再這麼喝下去要醉了」、「畫家先生也不是故意的」這類但凡是個還有脾氣的人都只會越聽越上火的話。
火上澆油的結果就是——不知不覺間,探險家身邊的空酒杯越堆越多,而他漸漸越喝越醉,卻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醉了,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著莫塔妲不時夾雜試探的問話,並在喝不到酒時迷迷糊糊的要求續杯。
在探險家毫無防備的將自己藏私房錢的地方告訴莫塔妲後——她想她的委託者會非常高興她的「意外收穫」的——莫塔妲想,是時候了。
她對探險家使用了一個小小的吐真法術。
那是由詛咒法術衍生出來,一般專門用來拷問那些不老實的犯人的法術。當然,為了避免傷害到探險家,她使用的是改良……或者也可以說是,削弱版。
她在廣大的魔法公式中找尋了許久,才終於將原本的吐真法術中那些會對受刑者造成暫時或者終生後遺的傷害法術全部拔除,製作出了這個沒有任何後遺症,但相對術法效果也小,只能在對方毫無防備,不會出於被動或者主動意識的迴避並且編造謊言的情況下才能生效的法術。
即使這麼多年來她也就只改寫成了這個法術,而且還不是改良而是將其削弱到近乎沒什麼用,法術的創造者要是知道了肯定先掐死她再替自己被糟蹋了的法術號哭一番的地步——莫塔妲依舊十分自豪。
畢竟改良、改寫遠比創造一個全新的魔法來的更加困難。那並不僅只是「創造」,更是所有的術士窮極一生都在極力追尋、自我要求及磨練的對法術的理解與支配。
不過現在並不是她陶醉在自我滿足的時候。
莫塔妲一邊引導法術,一邊問了:
「你和畫家——你們之間怎麼了?」
探險者沒有回答。
「最後一次碰面時,你們之間有了衝突?為什麼?」
「……」探險家的表情最初有些茫然,在順著莫塔妲的話思考了一會後,又漸漸變成了暴怒。他一掌拍在桌上,震的桌上的酒杯跳了一跳,老闆剛送來的朗姆酒還沒被喝掉半口便濺出了一些。他低聲吼著:「都是那個傢伙的錯!是他的錯!」
嗯嗯,都是畫家的錯。莫塔妲讓奇爾里爾將探險家的話紀錄下來,繼續引導著:「畫家做了什麼……或者該說,他對你做了什麼?」
「那個混蛋說他要畫一幅畫——紀念這片偉大海洋的畫——」
「然後呢?」
「為了展現出大海母親的美麗,嗝,他說要找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來當模特——」探險家又打了個酒嗝,雙手開始在空中胡亂揮舞。「結果他居然拒絕了我老婆!」
「……哈啊?」莫塔妲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探險家不滿的說:「他說要找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我說那就用我老婆的形象——他居然跟我說不行!不行!不!行!」他用力的在那句不行上頭強調了三次。
莫塔妲:「……」
「我老婆不美嗎?啊?我老婆不漂亮嗎?啊?我老婆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他居然跟我說不行!說我老婆不是他想像中的大海母親!這是人說的話嗎!」
「……」莫塔妲瞬間什麼都明白了。難怪探險家說是畫家的錯,這還真的就是畫家的錯!沒事瞎說什麼大實話!「你們就因為模特兒人選的問題鬧僵了?」
「那混蛋說我老婆不夠漂亮!這還不夠嗎!」
「……」莫塔妲知道男人偶爾也會有幼稚的時候,但她從不曉得原來即使已經是大叔級的男人,也一樣可以幼稚的讓人無言以對。
既然已經知道探險家這裡的問題是什麼,事情就好解決多了。莫塔妲將法術終止,再三斟酌、思考了該怎麼說後,小心翼翼問:「……先生,我明白你的憤怒,請聽我說句話好嗎?」
探險家瞪著沾染了酒液的桌面,沒有說話。
「有個神秘的、古老的國家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真正的美麗只存在於觀看它的人眼中。我當然相信你的妻子是世界上最美的人,但是先生,你為什麼不這麼想呢?他不覺得你的妻子美麗,那是因為他並不愛你的妻子,而你愛她,你覺得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沒有任何人能比她美麗。」
莫塔妲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在訴說的時候,盡量將她的聲音壓低、放輕——據說這是最容易讓人集中精神仔細去聽的說話方式——藏於桌下的手開始在空中畫著法陣,以一個又一個代表魔力循環的圓圈與魔法文字架構起術法。藍白色的光芒順著她指尖畫過的方向流動,在空中短暫的留下了熒藍的色彩後化為光塵消失。
「這並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先生。至少它沒有那麼嚴重到足以影響你和畫家之間的友誼——假如你們實在找不到適合作為模特兒的女性,那麼為什麼不試著將大海母親的形象改為父親呢?大海溫柔,卻也嚴厲,孕育了無數的生命,卻也無情的奪去了無數的生命。它浩瀚、美麗、神秘、偉大,同時擁有創造以及毀滅的力量——它不該只是女性,或者只是男性,不是嗎?」
最後一個符號落下,莫塔妲將指尖一彈,一道使人昏睡的法術便直接擊中了探險家。
探險家睜圓眼,在發出「唔」的一聲後便直直朝著桌面倒了下去,沒多久就軟下雙肩,發出了呼嚕呼嚕的聲音。
拍了拍手,莫塔妲笑著站了起來。
「等你醒來後,就和你的朋友和好吧。你的妻子很擔心你們呢。」
在她準備離開酒館的同時,一名歪歪斜斜戴著紫色貝雷帽,身上到處沾染了不同顏色顏料的畫家將酒館老舊的門板一把推了開來,大口喘著的氣都還沒平復下來,就衝到櫃台前抓著老闆連環炮似的問:
「探險家呢?我收到訊息說那傢伙因為喝醉酒說錯了話在酒館被人打成重傷——他沒死……呸,他沒事吧?打他的那混蛋是誰?他人呢?你別一直看著我啊,我問你他人呢?」
氣急敗壞的畫家並不知道,他看起來既著急又慌張,一副快被嚇哭的表情。收到不具名的訊息,還來不及查證就急急忙忙跑出家門往酒館這跑的他,也沒有發現他穿錯了襪子,少穿了左腳的鞋子,就連衣服都只有一半扎在褲子裡——他現在的模樣,和他平日掛在嘴邊的優雅、氣質、藝術半點也扯不上關係。
酒館老闆面無表情的被畫家抓著領子,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直到畫家用表情和肢體語言完美的演繹「急的快爆炸」到底是什麼樣子後,才終於停下擦拭杯子的動作,不疾不徐的伸出了手指指向那個趴在一旁角落桌上呼呼大睡的身影。
在畫家口中爆出了奇怪的哭號聲朝著探險家撲去時,整理領子的老闆看著以滑稽姿勢抱著昏睡的探險家又哭又笑的畫家,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吵了那麼久,是該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