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
形器不存,方寸海納。
海者,天池也。納百川,所以能大。
※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豆大的雨珠連綿不斷地敲打在老舊的磚瓦上,破碎成更小的雨滴,沿著屋脊傾斜著滑下,最後在飛翹的屋簷邊再度凝起,美人含淚般懸在那,將落未落。
在稚嫩與即將變聲的孩子們誦詠的聲音中,春末夏初的斜雨橫飛,為那誦詠的聲音敲打著節奏,叮叮咚咚,煞是好聽。
屋內,寧海雙手負在身後,手中握著一卷《千字文》,不時從一邊誦讀一邊對著字帖依樣寫下的孩子們身後走過,在孩子們或唸錯、或寫差時以手中書卷不重不輕地敲向他們腦後。
「……蓋此身髮,四大五常;恭惟鞠養,豈敢毀……哎唷!」寧三抱著自己的頭,扁嘴看向自家老爹:「阿爹,唸錯的明明是二哥,你怎麼打我呢!」
「別當老子上了年紀,眼神就不好使了,我瞧的分明著呢。」說著,寧海用腳尖踢了踢地上揉成一團的廢紙,「老子自己都捨不得用,省著供你們紙張習字,你就拿來扔你二哥?」
寧三一臉委屈:「那你該連二哥也罰才對啊,是二哥先扔的我。」
寧二聞言,轉頭一臉訝異道:「哇!老三你怎麼拉我下水,親兄弟這麼當的嗎?作人說話要憑良心啊老三,我這哪有紙團能拿來扔你!」
寧三將身旁的紙團拿起,在空中展了展,和寧二隔空對質了起來:「你把寫壞的紙都拿來扔我了,當然沒有!」
「瞎說什麼?那明明是你寫壞的,怎麼能賴我身上?」寧二嘖聲搖頭:「唉老三你也別爭了,就當阿爹只是沒能忍住手癢忍不住想敲敲你不就好了嗎?畢竟你頭那麼大,是個人看了都想打一下確認裡頭是不是空的。」
站在一旁也莫名被波及的寧海:「……」
寧三氣急:「你說誰頭大!」
寧二兩手一攤,「誰答腔就說誰咯。」
脾氣與寧海最為相似的寧三聞言,氣的頭髮都要直了,二話不說跳上桌子,個子雖小,打架鬧事的樣兒卻挺足,袖子一捲準備撲向寧二和他大打一架—--
可惜他才跳上桌子,寧海便又從後頭給了他一敲。
「老子還在喘氣,你們就在我面前瞎鬧呢?」寧海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對自己這兩個特別不對盤的二兒子和三兒子感到衷心頭疼。
「阿爹,你看二哥啦——」
「阿爹,你看老三啦——」
兩人互相告著狀,其幼稚的程度,就連安安靜靜在一旁讀寫著《千字文》的寧大也看不下去了。
在寧二和寧三瞎嚷嚷起來時,寧大以手中筆桿敲向寧二背對著他的腦袋瓜,並在寧二疑惑的轉頭看他時,改用筆桿戳了戳寧二那看起來傻呼呼的額頭,看著這個不鬧自家老三大概真的會死的二弟,不鹹不淡的說了句:「誰再鬧,等等就去給老五換墊布清粑粑。」
寧三:「……」
寧二:「……」
在老二老三真的安靜下來,不吵不鬧的撿回各自字帖,乖乖抄了起來時,赫然發現自己還比不上大兒子一句話以及小兒子一坨粑粑的寧家老爹:「……」
深覺父綱不振,寧海心想再這麼下去,等過幾年孩子長大那不翻了天了?必須趁著孩子還小,還教訓的動時好好的建立他身為父親的威嚴才行。
身為崇尚坐言不如立行的武人,既然決定了,那就是說做就做的節奏。
看向低頭抄寫著《千字文》的孩子們,寧海抖了抖他那一臉的落腮鬍,正準備開口對孩子們進行再教育時,隨著撕破天際後只留下一抹餘影在人們眼底的張揚青雷消逝,毫無預警的,轟隆隆一道雷聲劈開了小雨寧靜,也劈懵了行走存生於這天地間的一切生靈。
轟隆,轟隆。
餘怒未消的青雷仍在濃厚的雲端中迸散著雷光,一閃一乍。
在耳中的雷聲漸漸消退後,寧海發現原先細綿的雨勢變得急烈兇猛,像天打翻了水盆似的直往下倒,淅瀝淅瀝、嘩啦嘩啦的,順著驚蟄了世間萬物的雷聲後頭爬行而出,以浩大的聲勢將不屬於雨的聲音盡數吞吃。
好幾年不曾有過這樣滂沱的大雨了。
那一聲雷不只驚破了天地,也嚇壞了不曾見過天怒的孩子們。
養在後院的雞群咯咯的尖叫了起來,淒厲的叫聲穿過庭院、穿過鋪天蓋地的雨幕,儘管微弱卻不放棄的將聲音向遠處推遠。
即使在重重雨幕阻攔下,依舊極力展現著存在感的種種聲音揉雜在一起,熱鬧非常,吵的寧海頭疼。
他揉了揉眉角,將聽到雷聲便嚇得縮進了桌下瑟瑟發抖哭成一團的寧二和寧三拎了出來,輕拍了拍他們的頭,將他們交給雖然臉上猶有餘驚,卻比自家兩個弟弟鎮定上許多的寧大:「在這好好待著,別亂跑,我去找老四老五。你仨先這麼抱著一會,別怕哈,阿爹等等就回來。」
一手抱著一個弟弟,其實也很怕但礙於哥哥的尊嚴不能表示出來的寧大:「……」
※
夏初的雨總是來的急,去的也快。
當寧海好不容易安撫好女兒及最小的兒子,一手一個的將他們抱到書房塞給大兒子看顧後,隨著雨雲散開,原先陰鬱、壓抑的天色,在水洗過後反而明亮了起來,綿綿的細雨在空中飄著,煙濛了五月的天。
寧海將窗子推開看向窗外。
稍早不曉得躲哪兒去避雨的蟲子又開始唧唧的叫,期間或夾雜著隔了街鄰的人聲喊喝,或夾雜那麼一兩聲啁啁,一點一點將一度寂靜的世間重新熱鬧了起來。
回過頭,發現大兒子正抱著老么站在他身後,伸長了脖子想跟著看的模樣,忍不住就想摸摸他的頭,卻被寧大側首躲了開。
有些訝異的和寧大寫滿彆扭、尷尬的眼神對上,寧海將手收回揉了揉自己頭髮。「噯,人真不能不服老。瞧我,總是忘記你已經長大,不愛被人摸頭了。」
「……我只是不喜歡你把我當孩子看,我又不是老五。」好不容易哄得幼弟不哭的寧大一邊抱著寧五輕拍他的背一邊嘀咕。
「這沒法啊,當爹的就是這樣,不管孩子長再大,在我眼中,你永遠都是個孩子。」寧海說,「以後你當爹就知道了。」
鑑於這是寧海最常用來搪塞寧二、寧三的話,寧大對於話中的真實性感到了懷疑。
「我……」
「咯咯咯!」
啪,沙沙,碰。
混著驚慌的雞鳴與竹架籬笆坍塌的聲音直接將寧大未完的話掩去。
好不容易哄安靜的寧五被這麼一嚇又哭了起來,距離最近,首當其衝的寧大:「……」
寧海想也不想:「我去瞅瞅。」
當他取過掛在牆上的簑衣,提起以油紙小心罩起的燈時,放下寧五讓他自己去找四姊玩的寧大在猶豫過後,小聲的對著寧海說:「或許只是雞舍坍了,外頭還在下雨,等雨停了再去看吧?」稍早的雷雨在他的心裡留下了駭怕的陰影,即使黑雲已經散去大半,他心裡還是對這無常的天氣感到不安。
在寧大看來,沒有什麼比家人的安全更重要。
「你怎麼確定那不是躲雨躲進咱們家的偷兒發出來的?兒啊,爹教你一點:能當下處理、解決的事,就別想著等等,等著等著,等到最後就什麼也來不及了。」
「可是……」
「沒啥好可是。」披好簑衣,寧海將斗笠也戴上,「不去看看,我心裡不踏實。」
「……」寧大扁了扁嘴,那張總是喜歡裝深沈的臉上終於有了幾分他這年紀該有的稚氣。
寧海問:「混小子,你爹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你還怕一場雨把我沖走不成?」
寧大不說話,只是抿直了唇。
寧海又問:「難不成你怕真的有歹人,阿爹走了沒人能保護你們?」
寧大大聲反駁:「我才不怕!」他可是有好好學武的,就算阿爹不在,他一個人也可以好好保護住弟妹們,因為他是哥哥!
「好!果然是我兒子!」寧海讚賞的拍了拍他的肩,「那麼他們就交給你保護,而你們就由身為一家之主的你爹我來保護。有意見嗎?」
寧大:「……」
「嗯?」寧海故意側耳。
「……沒有。」寧大頓了頓,一張嘴努來努去,最後才不情願似的小聲吐了句:「……你自己小心。」
這次他真沒能忍住,就算知道兒子會鬧脾氣也沒忍住。
寧海用力的揉了揉寧大的頭,哈哈大笑。
「說什麼呢,傻孩子。」
※
沒有任何人喜歡在暴雨當下、或者過後走在泥濘的路上。
寧海自然不例外。
平日早已走得爛熟,自詡即使閉起眼睛也能輕易走過的路變得陌生而漫長。體驗了一把何謂道阻且長的寧海走著走著,突然停下腳步,滿臉受不了的彎下腰將鞋子脫下後反倒過來,晃了兩下,晃出了一鞋的水以及不知何時混進去的蚯蚓與樹葉。
無奈的將倒淨了水的濕鞋重新穿回,寧海踩著啪搭啪搭的腳步,一腳跨過半塌的籬笆,朝著掩起門扉的雞舍走去。
他甚至順手從塌了的籬笆上掰了根手腕粗的竹子下來當棍使,以免真有什麼宵小匪歹的潛進他家——反正籬笆倒了都倒了,不論他掰不掰斷這麼一根竹子,都得重新修整。
背貼著門邊站了會,除了偶爾一兩聲雞鳴外,寧海什麼動靜也沒聽見。
但這並不表示裡頭什麼人也沒有——寧海看著腳邊沿進了門內的血跡,握緊竹棍,在心中默數:三、二、一,深吸口氣,翻身便是抬腳朝門使勁一踹—--
碰!
「咯咯咯!」
「咯咯——嘎!」
啪搭啪搭。噗搭搭搭。
沙沙。
「呸!我了個……呸呸呸!」
毫無預兆的被撲了滿頭,不小心吃了兩口雞毛的寧海手裡抱著門一開便往他頭上、懷裡跳的老母雞們,朝一旁使勁連聲呸著,將滿嘴的毛和雞味全給往外呸著。
那些雞們一看到寧海出現,頓時腰也不疼頭也不痛說話都大聲了,一隻隻縮在寧海身邊,張著翅膀朝雞舍深處「咯咯噠、咯咯噠!」的叫著,大有「我家長來了你死定了有種放學別跑」的……雞假人威的架式。
寧海低頭看著腳邊的雞,嘴角一抽一抽,頗有些想但笑不出來的樣子。
……這還是一般的凡雞嗎?簡直要成精了都。
然而當他抬起頭,與雞舍深處的那雙眼睛對上時,所有的哭笑不得瞬間都被拋到了天外天去。
身上佈滿細小傷痕與燒傷焦印的藍灰色狐狸將前足輕輕交疊,以舒適的姿勢臥在堆起的稻草堆上——難怪這些雞一隻隻全往門這兒塞了,原來是平時蹲習慣了的草堆給狐大王佔了——瞬也不瞬的看著寧海。
因顏色極淺而在陰影下看起來微微發亮的狐眼看起來理智,冷靜……並且充滿了智慧,半點也不像是畜生會有的眼神。假若方才寧海還半帶玩笑心態的想著自家的雞這麼會看臉色大概快成精了,那麼眼下他十分肯定,角落這隻鐵鐵就是已經成了精的。
或許是察覺到了寧海所想的,那雙因神智渙散顯得有些混濁的淺灰色狐眼稍稍的彎了彎,像是在笑,帶著幾分興味,眼底流光隨著寧海手中提燈輝映生滅。
即使長在狐狸而不是人的臉上,也無法否認那是一雙十分美麗的眼睛。
活了大半輩子,連摸摸妻子小手都要一個人在那害羞臉紅的純情老糙漢寧海被那雙帶笑的眼看得手腳都不曉得該往哪擺,就這麼直挺挺的佇在那,啞口無言了好半晌,才在屋裡越來越濃的血腥味中磕巴著問了句:
「狐大仙,您這是養傷,還是躲仇家……要不要人幫啊?」
寧海這話一說完,直覺反應就是想抬手一巴掌抽死自己。這是妖精啊!不是什麼落難無助的人啊!是一個高興或者不高興,吃了他老寧上下一家那都是吧唧一口一個的妖精啊!幫個球球喔幫!好像人家真的稀罕你幫忙似的……
然而,那隻狐狸點了點頭。
寧海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再承受更多的打擊了。
為了讓寧海放下對自己的戒心,狐狸慢慢的支起上身,將自己的傷口曝露給寧海看。隨著牠的動作,寧海倒抽了口氣。
足有巴掌張開大小的傷口自狐狸胸腹間猙獰的撕裂,被挖去大塊腹肉而隱約露出了部份破損的暗色臟器,代表生命的鮮血不斷自傷處流出。
寧海不曉得狐狸撐著這樣的傷勢走了多久,但他知道沒有任何生命能在受了這樣的創傷後依舊活的下來,即使是妖精也不能。
這隻狐精還沒死去,只是因為牠還有一口氣撐著不斷罷了。
知道即使放著不管,狐狸也不可能活著離開後,寧海一直吊高著的心反而放了下來。
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比死人,以及將死的人更安全。
基於「牠都要死了」的安心,他甚至有勇氣往前走了幾步,進而看見了被狐狸護在身下,沾滿了血污的——一團小小的,蜷縮成一球,身上覆著一層短短毛的小毛球。
於是當寧海再看向狐狸時,態度和眼神都不一樣了。
他在狐狸身前單膝跪了下來,在狐狸的默許下,顫顫的伸出了手,將那小小的毛球從牠的身下抱出來,雙手捧著將其呈放在狐狸面前。
那是一隻幼小的連睜開眼睛都還不會,薄薄的軟毛下還隱約能見膚色的小小狐狸。
狐狸半瞇起雙眼,伸出舌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替小小狐狸舔舐起頭上、身上的血污。
寧海看著牠,看著手中微弱呼吸著的小小狐狸,突然的就感到了說不上來的難過。他總覺得這場景,就像回到了老五出生那天,他也是像這樣抱著從產婆手中接過來的小兒子,將他抱到妻子的臉旁,想讓妻子看看他們的第五個孩子,想告訴她她給老寧家生了個不得了的胖小子,老五長大了肯定出落的比他幾個哥哥都要雄壯……
可那時,她的眼神已經渙散,什麼也聽不見了。
相似的場景重疊在一起,在狐狸舔完小小狐狸,重新抬眼看向寧海時,對著那雙再也無法聚焦的眼,他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我會照顧好孩子的。」
話一出口,寧海自己也愣了一下。
但話既然出了口,他也就沒有想過收回或者反悔。
寧海或許不聰明,卻也不笨。他清楚的知道,狐狸對於自己並沒有半點敵意,甚至帶有一點乞求,所以牠任由自己接近,甚至觸碰牠的孩子。
他不曉得是什麼把狐狸傷成這樣,不曉得為什麼瑞康城內這麼多戶人家偏偏牠就躲進了寧家,也不曉得看起來明顯傷得詭異的狐狸會不會給寧家帶來災禍……他本來想,就算是妖精,就是賠上這條老命,他也要護住孩子們的安全,因為他是孩子們的爹。
……可他發現,牠也是當人父母的。也想著,即使賠上一條命,也要保護牠的孩子。
為了孩子,牠撐著一口氣不斷,拼了命的賴活著;為了孩子,牠用重傷的身子撞倒籬笆潛入雞舍,不讓牠的孩子遭受風雨;為了孩子,牠可以放下驕傲與戒心,讓陌生的人類接近牠,接近牠的孩子。
牠可以用殘存不多的生命,去換一個成全,只為了讓牠的孩子繼續活下去。
寧海可以不畏懼精怪,可以狠心,但他沒有辦法看著父母對孩子的不捨、愛護卻無動於衷。
他知道那樣是不對的,可是他沒有辦法——因為他害怕,他也想假如有朝一日,他遭逢不幸的話,有人能夠那麼告訴將死的他。
「——妳安心的走吧。我向妳保證,我會替妳保護好這個孩子的。」
無需擔心,無需畏懼,我會替你保護好你的孩子,讓他在這世上有所依靠,免受顛沛流離之苦,能在平安喜樂中,好好的成長為曾經你所希望過的那個模樣。
即使你看不到,但我向你保證—--
——我會疼愛、照顧這個孩子,一如親生。
當寧海走出雞舍時,綿綿的細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他站在屋簷下,手中捧著小小的、溫熱的藍灰色狐狸,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他碰見了一隻將死的狐精,狐精將自己的孩子託孤給……不不,是他自己自願讓狐精託孤。他再三發誓會好好照顧小小狐狸後,託完了孤的狐精終於肯嚥下那口氣,死了。
他多了一個不曉得到底是普通狐狸,或者又是一隻狐精的麻煩。自找的。
寧海這時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他手裡的不是一般狐狸,而是狐精的崽啊!要是真給家裡惹上什麼禍的話……
他為難的看著手中的小小狐狸。
小小的身子微弱的上下起伏著,在縮成一團後連他的拳頭大小都沒有,看起來是那麼的脆弱。只要他鬆手,又或者將兩手合十緊緊一握,就……
那一霎那,許許多多可怕的、張牙舞爪的念頭自寧海腦中飛閃而過—--
最後盡數夭折在一雙小小的,專注的凝視著自己的眼中。
彷彿隨時都會死去的脆弱生命生平第一次睜開了眼睛,懵懂茫然的注視著與自己相識的人類。
與母親如出一致的淺灰色眼睛在眨巴眨巴的看了眼前的人類好幾眼後,嗚嗚的叫著,用小小的頭去蹭對方捧著自己的手,以最本能的方式表達著親近與喜歡。
細微的癢像是一路搔進了寧海的心,在那雙努力睜大了眼想要看清自己的眼中,寧海看見了自己羞愧的模樣,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興得起任何想對小小狐狸不利的念頭。
那小小的、脆弱的模樣,將他的心柔軟的一塌糊塗。
繼承了母親所有美麗的那雙眼睛中,有著淺淺的灰,與隱約的藍。
看起來既乾淨又澄澈。
是雨過天青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