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噓。」
分桃,龍陽,南風,斷袖……書上所寫的這些,指的全部都是同一個意思。
她最早知道那些,是從四姊的書裡看來的。
四姊喜歡蒐集各式各樣的書,分門別類依樣放好,其中不乏各種珍稀的孤本,以及因作者默默無名而不甚流通,只有同好才能得之一二的絕章。當她沒什麼書好看時,總喜歡往四姊的房裡跑,將四姊放在架上、床邊的書一本一本扒出來看。
大哥曾告訴她,妳四姊不學好盡學壞,看的都是些亂七八糟妖魔鬼怪的書,少看為妙,別讓妳四姊把妳也給帶偏了。
她以為大哥的意思是四姊特別喜歡蒐集神鬼志怪類的書,所以難得沒聽他的話,將四姊的書看了又看,看的自己滿頭霧水,疑惑的拿著書去問她四姊,雖然那些書 中有些確實和她平時看的志怪小說雷同,有精怪、有神仙,但內容似乎哪裡怪怪的,她來回看了好幾次,確定書裡寫的是仨倆男的,可明明是男的,怎麼會「以婉佞 貴幸,與王同臥起」、「嘗剃韶鬢須加以粉黛,衣婦人服以自隨」?
四姊乾笑著將書從她手裡取回,摸了摸她的頭,語焉不詳的說著她還小不懂是正常的,等她大了就明白了。
事情就這麼被一筆揭過,此後她再到四姊房裡,就沒再見過那些書了。
後來她再大了一些,有天夜裡起來找水喝時,遠遠地看見大哥跟二哥在阿娘的牌位前並肩跪著,阿爹坐在一旁,似乎氣的不輕。她沒敢走近,不曉得大哥和二哥做錯了什麼被罰跪在阿娘牌位前,可她看見在阿爹一手抹臉沒注意時,大哥偷偷握了握二哥的手。
隔天她偷偷的去和大哥說,她看見他和二哥被阿爹罰跪了,他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是的話,她去替他們向阿爹求情吧。阿爹最疼她了,她抱著阿爹撒嬌,阿爹心軟了就不怪他們了。
大哥只是笑,說沒她的事,說她也是個大姑娘了,怎麼還老是想著撒嬌,像個小姑娘似的,長不大。
她說自己才不是小姑娘,撒嬌不都是為了幫他們求情麼?大哥笑著搖頭。
他說他認為他們沒錯,可如果阿爹不原諒他們,他們也不能說什麼,就這麼僵著吧,沒事的,總有一天阿爹會明白,又或者總有一天她二哥會想明白,到那時就沒事了。
大哥說的話總是神神秘秘,聽起來總有套他自己的理論,聽得別人雲裡霧裡的。
許多年以後,三哥和五哥娶了媳婦兒,四姊嫁了人,阿爹走了,她也嫁了人……大哥和二哥仍舊孤家寡人的。
她問大哥不打算找個媳婦兒麼?大哥說他從小養他們養到大,早就養夠孩子了,他們過的好就好,不必在乎他。她又將同樣的問題問了二哥,二哥說要是連他也找 了媳婦兒,大哥一個人孤苦伶仃,不是太可憐了麼?作為兄弟,他絕對和大哥同進退,不丟下大哥一人。她覺得那話似乎有哪裡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哪裡怪。
後來他們都走了,她整理他們的東西時,發現了大哥的日記。
那時她才知道當初大哥和二哥是為了什麼在阿娘的牌位前跪了一夜,才知道大哥說的「寧家的香火不是還有你們在延續」是什麼意思,才知道為什麼他們兩個總是偷偷掩掩的,而每次和二哥對上眼時,二哥笑而不語的眼中,究竟都藏了些什麼。
她想告訴她的大哥和二哥,即使不掩藏也沒有關係,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他們都是一家人。
可那時已經來不及了。
最後她將大哥和二哥葬在同一個墓穴裡,相鄰著她的其他兄姊,以及他們的阿爹。
又過了許多許多年後,她的大孫子跪在她的面前,說不奢求她能接受,只希望她能諒解。
她的大孫子說他願意用一輩子去看守另一個人,說奶奶,他以後不會再對妳不利了,妳原諒他吧。
說雖然對不起寧家,可他這輩子,或許不會有子嗣了。
她看著她的大孫子。
在很久以前,她曾經在她大哥的眼中看見過一樣的,為了另一個人而存在的神情。
她問他確定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說知道,說他不後悔,但希望她也不要因為他說了這些而改變對另一個人的態度,不用因為他說了什麼而覺得有所虧欠,或 者必須對對方好才行,那是他和另一個人之間的事,她不需要被他們牽扯進去,即使這輩子都恨著對方也沒關係,他願意陪對方一起受,一起補償她,即使她不需 要、而他們也補償不了她真正想要的。
他說他不後悔,可總要保留一個後悔的機會給那個人。
如果哪一天,那個人告訴他,他突然想明白了,男人和男人之間能算什麼,不過就是一時意亂,走錯路……如果有那麼一天,他就放棄,乖乖的照著家裡吩咐的,娶個媳婦兒,生個娃兒傳宗接代去吧。
他希望到那時,她能放那個人走。就當是作孫子的求她了。
她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沉默的看著她的大孫子跪在她跟前,朝她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後來又過了幾十年,直到他們都白髮蒼蒼,她的大孫子和那個人也沒娶媳婦兒,兩個人這麼互相扶持,走著走著,一輩子就過去了。
她親手將他們的骨殮到了一塊。
生也同寢,死也同穴。
她最早知道那些,是從四姊的書裡看來的。
四姊喜歡蒐集各式各樣的書,分門別類依樣放好,其中不乏各種珍稀的孤本,以及因作者默默無名而不甚流通,只有同好才能得之一二的絕章。當她沒什麼書好看時,總喜歡往四姊的房裡跑,將四姊放在架上、床邊的書一本一本扒出來看。
大哥曾告訴她,妳四姊不學好盡學壞,看的都是些亂七八糟妖魔鬼怪的書,少看為妙,別讓妳四姊把妳也給帶偏了。
她以為大哥的意思是四姊特別喜歡蒐集神鬼志怪類的書,所以難得沒聽他的話,將四姊的書看了又看,看的自己滿頭霧水,疑惑的拿著書去問她四姊,雖然那些書 中有些確實和她平時看的志怪小說雷同,有精怪、有神仙,但內容似乎哪裡怪怪的,她來回看了好幾次,確定書裡寫的是仨倆男的,可明明是男的,怎麼會「以婉佞 貴幸,與王同臥起」、「嘗剃韶鬢須加以粉黛,衣婦人服以自隨」?
四姊乾笑著將書從她手裡取回,摸了摸她的頭,語焉不詳的說著她還小不懂是正常的,等她大了就明白了。
事情就這麼被一筆揭過,此後她再到四姊房裡,就沒再見過那些書了。
後來她再大了一些,有天夜裡起來找水喝時,遠遠地看見大哥跟二哥在阿娘的牌位前並肩跪著,阿爹坐在一旁,似乎氣的不輕。她沒敢走近,不曉得大哥和二哥做錯了什麼被罰跪在阿娘牌位前,可她看見在阿爹一手抹臉沒注意時,大哥偷偷握了握二哥的手。
隔天她偷偷的去和大哥說,她看見他和二哥被阿爹罰跪了,他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是的話,她去替他們向阿爹求情吧。阿爹最疼她了,她抱著阿爹撒嬌,阿爹心軟了就不怪他們了。
大哥只是笑,說沒她的事,說她也是個大姑娘了,怎麼還老是想著撒嬌,像個小姑娘似的,長不大。
她說自己才不是小姑娘,撒嬌不都是為了幫他們求情麼?大哥笑著搖頭。
他說他認為他們沒錯,可如果阿爹不原諒他們,他們也不能說什麼,就這麼僵著吧,沒事的,總有一天阿爹會明白,又或者總有一天她二哥會想明白,到那時就沒事了。
大哥說的話總是神神秘秘,聽起來總有套他自己的理論,聽得別人雲裡霧裡的。
許多年以後,三哥和五哥娶了媳婦兒,四姊嫁了人,阿爹走了,她也嫁了人……大哥和二哥仍舊孤家寡人的。
她問大哥不打算找個媳婦兒麼?大哥說他從小養他們養到大,早就養夠孩子了,他們過的好就好,不必在乎他。她又將同樣的問題問了二哥,二哥說要是連他也找 了媳婦兒,大哥一個人孤苦伶仃,不是太可憐了麼?作為兄弟,他絕對和大哥同進退,不丟下大哥一人。她覺得那話似乎有哪裡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哪裡怪。
後來他們都走了,她整理他們的東西時,發現了大哥的日記。
那時她才知道當初大哥和二哥是為了什麼在阿娘的牌位前跪了一夜,才知道大哥說的「寧家的香火不是還有你們在延續」是什麼意思,才知道為什麼他們兩個總是偷偷掩掩的,而每次和二哥對上眼時,二哥笑而不語的眼中,究竟都藏了些什麼。
她想告訴她的大哥和二哥,即使不掩藏也沒有關係,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他們都是一家人。
可那時已經來不及了。
最後她將大哥和二哥葬在同一個墓穴裡,相鄰著她的其他兄姊,以及他們的阿爹。
又過了許多許多年後,她的大孫子跪在她的面前,說不奢求她能接受,只希望她能諒解。
她的大孫子說他願意用一輩子去看守另一個人,說奶奶,他以後不會再對妳不利了,妳原諒他吧。
說雖然對不起寧家,可他這輩子,或許不會有子嗣了。
她看著她的大孫子。
在很久以前,她曾經在她大哥的眼中看見過一樣的,為了另一個人而存在的神情。
她問他確定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說知道,說他不後悔,但希望她也不要因為他說了這些而改變對另一個人的態度,不用因為他說了什麼而覺得有所虧欠,或 者必須對對方好才行,那是他和另一個人之間的事,她不需要被他們牽扯進去,即使這輩子都恨著對方也沒關係,他願意陪對方一起受,一起補償她,即使她不需 要、而他們也補償不了她真正想要的。
他說他不後悔,可總要保留一個後悔的機會給那個人。
如果哪一天,那個人告訴他,他突然想明白了,男人和男人之間能算什麼,不過就是一時意亂,走錯路……如果有那麼一天,他就放棄,乖乖的照著家裡吩咐的,娶個媳婦兒,生個娃兒傳宗接代去吧。
他希望到那時,她能放那個人走。就當是作孫子的求她了。
她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沉默的看著她的大孫子跪在她跟前,朝她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後來又過了幾十年,直到他們都白髮蒼蒼,她的大孫子和那個人也沒娶媳婦兒,兩個人這麼互相扶持,走著走著,一輩子就過去了。
她親手將他們的骨殮到了一塊。
生也同寢,死也同穴。